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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城军团大营中,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在校场上对峙,一个使双手大剑,另一个使单手剑配合方盾,两人都没有激活身上附魔装备的力量,也没有使用技能,仅仅凭借格斗技巧或进或退,互有往来。铿锵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在一年四季流动着晦沉乌云的天空下,犹如洗涤心灵的琴声。它驱散恐惧,令人沉稳,充满对生死的哲思。
对骑士来说,战斗是单纯的,正因为单纯,所以能够让人走出迷惑,同时也是正直的,因为正直,所以无法逃避和掩饰,无论对敌人或是对自己都同样如此。当他们拿起武器,全身心沉浸在力量的碰撞中,全身骨骼似乎也在吱吱作响,在精气神全都消耗殆尽的同时,他们亦忘却了一切苦难,心中一片澄明。
狂风呼啸而过,旗帜猎猎作响,盾牌十字剑的纹章仿佛要跃出蓝白色的旗底。围聚四周观战的士兵们的高声吆喝乘坐这风,冲破了乌云,飞向天空的尽头,那里想必是一片清澈的蓝色。
一如家乡高远的蓝天。
修深深呼吸,炼狱城独特的气味钻进他的肺部,让他的气力一瞬间膨胀起来,推开了手持大剑的对手。激烈的僵持和汹涌的攻势暂告一段落,大剑骑士的气力无以为继,他谨慎地后退了数步。
“喝!啊!”修开声呐喊,将方盾架在胸前,弓步疾行,单手骑士剑如同毒蛇一般射向对手的喉咙。
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脑子里似乎闪过无数思绪,但又像是一片空白。
单纯的刺击凶猛快速,角度刁钻,一连好几下,逼得大剑骑士手忙脚乱,将宽阔的剑身充当盾牌,但仍旧防不及防,肩膀和大腿的护甲被击中,沉重的力量让他向后踉跄了几步,尚未调节好的呼吸又开始紊乱起来。
耳中传来旁观者的轰然喝好,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次,这是赐予眼前这位强大骑士的祝福和赞美,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没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因此决定要继续下去。
强烈的战斗意志在骑士重新变得严谨的架式中表露无疑,修觉得此情可嘉,于是用剑敲了敲盾牌。
砰!砰!这声音如同一点火星,点燃了大剑骑士的热血。
“哈啊!”他开声吐气,充满了有我无敌的决死气势。
四周的喧哗一瞬间从他的耳中远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犹如磐石的身影。
去吧!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呐喊。
骑士向前趟了一大步,准备施展简练地挥砍,似乎是想将胜负决定在这一击,他不由自主将剑多抬起了一些。
这对修来说是一个破绽。
战斗的关键就在于迅速判断对手的能力并相应调整自己的能力。本来双方在之前的对战中就已经对彼此的速度和力量有所认知,同时将自己的速度和力量调整到恰当的比例,不让对手有机可趁。而大剑骑士这一瞬间的聚力让他的准备时间变长了。
只是一线而已,修的刺剑首先抵达了他的喉咙,就算他拼着两败俱伤的念头将大剑砍下去,也只会被早有准备的修用盾牌挡开,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大剑骑士耳边又传来一阵欢快的呼哨,他有些恍神,呆滞了半晌,自己的气力根本没有使尽,不上不下令人难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但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失败是自己咎由自取,只能心服口服,于是收回大剑,向后倒退,远离了剑尖。
修将剑插回腰间。
两人重新回到起始线上,相互敬礼,结束了这次较技。
“真厉害啊,团长。”大剑骑士抬起护面,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刚毅英挺的俏脸,脸颊处有一道刀痕。
这是一名女骑士,剪了一头寸长的火红短发,身高和骑士团长修一样,身材当然不如男性那般粗犷,显得高挑修长,但是肌肉同样结实有力,浑身上下散发出身经百战的武勇气势,肌肤上的伤痕、沉重的双手大剑和凶猛的打发都证明了这一点。
“你进步了不少嘛,不过冒险的性格还是要改一改,以最稳妥的方式追求胜利才是骑士的正途。”修拍了拍女骑士的肩膀。
“我知道,不思胜先虑败,您的教导我一直铭记于心。”
“哈哈,没错,骑士追求的不是胜利,而是不败。”
修和女骑士并肩走出校场,在他们转身没多久,立刻有另一对骑士跑了上去,气氛仍旧一如既往的热烈。不过两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在这儿驻扎已经有十年,当初野性未脱的小丫头如今成为了历经无数苦战的精英战士。
“不过,基丽,你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没找到好男人吗?再拖拖拉拉的,可就嫁不出去了。”修打趣的语气中暗含对得力臂助的关爱。
“三公主殿下不是也没嫁出去吗?”女骑士基丽打着哈哈,她最头疼老团长用这来说事了,换作其他人,再怎么议论她,她也只会当作耳边风。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想过退伍嫁人,然后过上平淡持家的日子,不过她尝试拿起农具和针线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除了挥剑什么都不会。
其实嫁了人后继续参与战斗也不是不行,而且凭她的本事,说不定赚得比丈夫还多,但是考虑到男人的自尊和秉性,又让她有些迟疑起来。
这么做合适吗?可是对于自己来说,战斗已经占据了上半生,或许也应该延续到下半生。她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如果不死在战场上,那么就会领到一份优渥的退休金,或许还可以申报教官。
其实她蛮喜欢战斗的,血沫横飞的战场,以及战地的友情让她充满归属感。如果结了婚,这一切说不得都要花上休止符。
她暗地里尝试过谈了几个男友,其中有凡人也有战士,甚至有几个还发展到了上床的程度,不过最终还是以分手告终。她和他们梦想中的新娘相去甚远,他们也无法让她产生眷恋感。就算上了床,临到分手时,也没有半点后悔和痛苦,只是倍增一份对自己的失落和感慨。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基丽无数次在夜里辗转反侧,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和爱情无缘的吧,或者说,她想要的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执着的情感。
有些人将爱情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而有些人则拥有凌驾于爱情的情感,基丽觉得自己追求的是后者。无论是民族大义也好,战场的同袍之意也好,总之,她下意识就是不想被盲目迅猛的爱情纠缠住。
因为她的母亲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爱情,那不过是生育本能的幻觉。她的母亲无数次后悔,她基于爱情嫁给了男人,而不是基于其它情感。
“亲爱的基丽,很多人以为婚姻是爱情的产物,但它实际不是,它所具备的意义,比爱情更要沉重。如果你不视它为沉重,那么它除了两枚戒指,还有什么意义呢?”母亲的话在基丽想起一切关于爱和婚姻的字眼时,就会在耳边缭绕,她有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其中的深意,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看到了表面。
战斗似乎是时间的催化剂,流速让她感到惊疑和感叹,徘徊在纠繁的思绪和纯粹的战斗间,她已经错了花季年华。
人生为什么不能如同骑士的战斗一样单纯呢?基丽赌气地想。
“如果你总拿这个当借口的话,很快就要另想一个了。”她听到修这么说,不禁有些诧异。
“你的意思是”她想到了,但觉得有些不真切。
“三公主的婚约已经定下来,一会就会抵达本城。”修盯着基丽的脸,觉得女孩那副快速变幻的脸色十分有趣。
“哎——这——”基丽愕然,旋即大吃一惊,心如乱麻,她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对方是谁呢?”
“蛇发者。”修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变得淡淡的。
基丽转头看向远处的塔尖,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一直觉得三公主是不会嫁人的,这曾经是她心灵深处最好的屏障,可如今这个屏障已经悄然布满了蜘蛛网状的裂纹,似乎轻轻一敲就会完全碎裂开来。
蛇发者,她想,那还是个孩子吧?
她当然见过修利文,还和他上过床,而且十分频繁,至今一直保持着某种看似简单,但细数起来又有些复杂的感情关系。初一见面,这个男孩就对她充满了奇特的诱惑力。
她想起母亲说过,自己有个夭折的哥哥,他是母亲去世时唯一感到亏欠的人,他原本应该取代她为这个家活下去的。他的死亡,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母亲临终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梦话,基丽抓着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她不知道小伯爵对自己抱持着怎样的情感,但她认为不应该只是贪恋自己的身体那么简单,而自己亦是如此。她觉得两人的灵魂之间好似有一根充满弹性的绳索,一种难以斩断的羁绊,就好似被他施了莫名的魔法,无法舍其而去。不过她和他是不可能结婚的,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也不把他当作自己的男友,但也没有再找其他男人的意思。
真是难以置信,仿佛只是一眨眼,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将要嫁人了没错,是嫁非娶,这是她打心底的感受,新娘是仅仅比自己年幼一岁的王室公主。
“虽然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不过你打算继续和他维持这样的关系吗?”修问到。
“是啊,怎么办呢?”基丽忽然笑了笑“虽然我蛮喜欢三公主殿下的,不过”
“报告!”一名骑士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匆匆跑了过来,朝修敬了礼:“王都来的使者团已经进城,城主说,让您准备出席四点半的晚宴。”
“我知道了。”修点点头,和他早些时候得到的通知早了半小时,不过根据使者团的抵达时间进行调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礼服他已经准备好了。
通报消息的骑士又对基丽说:“基丽大人,城主希望您能提前去塔里一趟。”
基丽看了看修。
修点了点头,笑着说:“你现在就过去吧,想必那个孩子早已经给你准备了礼服,真希望看到你在宴会上光彩照人的样子。”
基丽露出腼腆的表情,身旁的骑士悄悄窃笑,他们是很少见到强硬刚烈的基丽队长表现出这副神态的。
基丽觉得有些丢人,转身快步从营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