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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连夜离了崇武城,一路往中原方向行去。天色大亮之后,下了云端改为步行。此地仍是南方地貌,青山绿水,景色宜人,边走边看甚是轻松。世道动荡,官道之上零零散散的人自北向南走去,想来是中原逃难一路到南方的。走了一个时辰,觉得口渴,眺望远处有个茶摊,走过去要了一碗清茶,两个包子歇脚。伙计麻利的端上。萧然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顿觉清香四溢,精神抖擞。
正在回味茶香,听见身后噗通一声伴着众人惊呼,萧然回头一看,一人趴在地上。一个大汉抢先过去将那人翻个身,取下背后书囊,让他半坐着茶摊老板和伙计赶紧过去抢救。老板过去掐了掐人中,听了听心跳,吩咐店伙计取一碗姜汤。店伙计跑去拿来,老板捏着那人鼻子喂下去。过了不久,那人一声哼,眼睛慢慢睁开。众人道:“好了好了。”
最早扶起那人的茶客问道:“青天白日里,小哥为何无端端晕倒?”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小生急着赶路,连续几日水米未进。故而失态。”
众人猜想怕是这人没有盘缠吧。也不说破,老板搀扶他起来,伙计收拾出来一张桌子让他坐。那人坐下后,复起身对众人施了一礼道:“多谢各位搭手相救,他日必当厚报。在下姓陆名云韬,烦请各位示下姓名,日后方便小生报恩。”
众人嘿然,心想陆云韬好生可笑:自己温饱尚不能保全,却在这说日后报恩。当下纷纷说,举手之劳不消报恩等等。陆云韬一再坚持,众人只好转身不理。
陆云韬是个读书人,饱读圣贤经典,把知恩图报的事情看的比天还高;见众人不愿意搭理,站起身来正要一一追问,最先扶他那人是个直性子,忍不住开口道:“小哥莫要管以后,先看眼前吧。你连饭都没得吃,日后还有什么本事报恩。”端了碟包子走到陆云韬面前道:“来,好生吃了。”
这人本是好意劝说,可不明白读书人的心思——他们往日里看气节比什么都重要,又各个胸怀大志,想为天下治太平,这番话虽然诚心,在陆云韬听来无异于侮辱。
果见他羞红了脸,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大声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谢过你的好意,烦请收回这些。”
那人自然不懂嗟来之食、无主之梨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没钱不好意思吃,劝道:“莫要客气,我请你便是。”
陆云韬恨到失声:“就让我饿死吧!”
那人好心没有换来好脸色,也跟着怒道:“好心当了驴肝肺。”
伙计和老板怕两人动手,砸了茶摊慌忙上前劝阻,两人各自挣扎争吵。萧然心道:“这乱世之中,修道之人尚不守清规戒律。这人虽然迂腐,但还能保留气节,难得可贵。”在一旁仔细看了陆云韬面相,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玉柱,双耳垂肩,虽然落魄眉宇之间隐隐透出贵气,想是时运未到,心道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后必然位极人臣掌握生杀大权,却不知道心地如何;再一看说话那人,虎背熊腰,孔武有力,面相里透着杀伐果断,断言此人勇将之才,他日也是手握兵权称霸一时的人物。暗自道:“这两人此番际会,天数使然。”
萧然于面相不甚精通只知道大概,所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陆云韬日后位极人臣不假,但有一段仙缘拜入仙人门下,学的一身本领于劫数之中享尽人家富贵。
老板见多识广,知道那人触到了读书人的逆鳞,开口劝道:“这位小哥,你方才性命垂危,这位客官最早跑去救助,救你他有四分功劳。现在醒来反倒不计他的恩,反算他的仇了?他虽然是言语上有些唐突,但心意仍是要帮助你的。”陆云韬无言以对,细想确实如此,面有惭愧之色,嘴唇蠕动终归闭上了嘴。
那人见老板向着他说话,跟着道:“不识好歹。”
老板又对那人说道:“这位客官,非是我故意和你为难。你性格爽朗,哪里知道读书人的心性?读书人最讲究礼字,你这样做法,言语上唐突无礼,和侮辱他没有区别的。”
那人听了不怒反笑,道:“怪不得他生气,我倒是忘了读书人最好面子。如此看来我确实不对,”随对陆云韬道:“我未曾念过几天书,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刚才是我无礼,切莫怪罪。”说完拱手谢罪。
陆云韬不好意思,深施一礼道:“小生迂腐,未谢先生救命之恩,反倒算计先生的不是。”
茶摊老板和伙计看两人和解,各松一口气。正要多劝几句,听见陆云韬肚子咕咕作响。那人开口道:“陆小哥,赏脸吃了吧。肚中无食,心中无神。”
陆云韬心中一暖忙道:“不敢,兄台心中敞亮,为我屈尊,我当真白读圣贤诗书。惭愧的狠呐。”
那人道:“陆小哥不必客气。我是粗人不懂礼数,如蒙不弃,我先高攀做个朋友。”
陆云韬道:“我受兄台大恩,还恐日后找不到你,做了朋友变成脱不开关系。还请兄台示下姓名。”
那人道:“我叫朱大勇,做屠户的。”
陆云韬叫了一声朱大哥,朱大勇回了一句兄弟,两人齐乐乐融融,甚是高兴。
萧然寻思:“这书生看似迂腐,遇到事情尚能通变,难得可贵。这朱大勇行事鲁莽,但性情豁达,不可小看。”
转眼间两人把桌上的茶水吃食风卷残云,陆云韬吃饱脸色好看不少。朱大勇打了一个饱嗝问道:“兄弟这是要往哪里去?”
陆云韬道:“不蛮大哥,我此番要去中原。”
店老板插话:“客官往中原方向去,十分不妥。我茶摊在这,这一年光景北方来逃难的人陆陆续续,没有断过。来这喝茶的客观都说,北方战乱天灾,老百姓过得苦着呢。”
陆云韬道:“这正是我要北去的因由。读书人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我此去必要想方设法平定战乱,日后也好列土封疆。”
店主人只道他说疯话,敷衍了两句就走开了。没曾想朱大勇听得心花怒放:“兄弟此话当真?”
陆云韬道:“我生平所学若能实现,必能封侯。”
朱大勇道:“好呀!我老朱也不想一辈子杀猪宰羊,自幼我也学过一番拳脚,要是不嫌弃我和你一起去,以后也好光宗耀祖。”
陆云韬道:“承大哥信任,你我必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朱大勇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陆云韬道:“不可。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大哥还是先把家里安排妥当再去找我也不迟。”
朱大勇搔首道:“兄弟见笑了,我双亲已经不在世,也尚未成家。”
陆云韬道:“小弟不知,得罪了。”
朱大勇道:“不知者不怪。”
众人只当是玩笑,也不敢当着他们两个人面前笑开。都偷偷抿嘴。两人离座会了钱,上了官路往北去。
萧然觉得两人不可思议,也给了钱,远远跟在后面,不让他们两个发觉。走了二十几里路,到了一片山林,两人寻到水源,在溪边喝了水,停下歇脚。
朱大勇心里道:“读书人的心七窍玲珑,未免日后翻脸不认账,还是多多跟他增进关系。不如与他结拜,如果他不愿意就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以后也未必肯跟我肝胆相照,跟着他也无趣。要是他答应,一定让他赌誓,这样才稳妥。”
那陆云韬在一旁坐着想:“这朱大勇身负勇力,行事也有大将之风。他日若功成名就,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会听我摆布?不如和他结拜,他若不肯到了中原找个借口和他分开,他要是肯了一定要他发个毒誓!”
当下陆云韬先开口:“朱大哥,小弟今日和你相识三生有幸。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大勇道:“陆兄弟不要客气,有事就说。”
陆云韬道:“小弟想和你结拜为兄弟,从此生死与共,富贵共同。不知道朱大哥意下如何?”
朱大勇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还没开口被你抢了先。”说着,撮土为香率先跪在地上,陆云韬也跟着跪下,各自报了年龄生辰,朱大勇三十二岁当为兄长,陆云韬三十岁为弟。
朱大勇指天发誓:“庶民朱大勇,三十二岁。今天和陆云韬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负心必受五雷诛灭。”
陆云韬跟着发誓:“书生陆云韬,三十岁。今日和朱大勇结为异姓兄弟。从今日起,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如有负心,必受泰山压顶而亡。”
朱大勇心道:“这兄弟发誓比我毒了很多,待我必定真心。”却不曾想陆云韬又是一番心思:“自古能成大事者,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难保日后有相负之时,那泰山远在齐鲁之地,便是在泰山跟前山也不会飞起来压到我的头上。”陆云韬把誓言发的巧妙,却不曾想日后应验身陨,皆因今日而起。
萧然躲在暗处,心中对陆云韬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