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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最终还是去见了何夫人,让乔以漠送她去的。
大约是得知何念衾出车祸的事情,何夫人当天晚上再次住进医院。何欢过去的时候,门外出乎意料地没有人看守,也没见着什么记者,大概是这段时间花功夫压下去了。
进门之前乔以漠还拽着她的手,何欢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微笑道:“没事啦,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乔以漠沉着眼扫了扫病房里头,才放开她的手。
何欢推开门,笑容就消失在嘴角。
病房里开着暖气,却仍旧显得清冷。何夫人一人躺在病床上,向来精神的面色难得的憔悴,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仿佛一夕花白,一眼扫到何欢,灰白的眼底就亮起光束,想要坐起来,却又捂着心口倒下去。
何欢没多看她,垂着眼走到病床边坐下,随手在桌上的水果里拿了只梨,掰开水果刀,“旧事重演,您满意了?”
不用问都知道那辆车是何夫人的杰作,撞倒何念衾后马上踩下油门逃窜了,乔以漠第二天查,人当天晚上连夜出国了。
何夫人神情还算镇定,嗤笑了一声,“又带了录音笔?来套我的话?”
何欢垂眼,削着梨,“您觉得还有这个必要?”
何夫人一口气上来,“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让你来见我一面!是你不听话……”
“哦,又是别人的错。”何欢嗤笑了一声。
“难道不是你不听话在先?”何夫人激动起来,“如果你早点听话来见我,我根本不会……念衾也不会……”她顿了顿,红着眼嚷道,“我之前说的错了吗?我都是为你好!念衾对你不好吗?他为你命都不要了,你跟他结婚有什么不好,非要……”
“够了!”何欢低喝一声,抬眸,“奶奶,我今天来不是跟您吵架的。您不是有话要说?您说,我听着。”
何夫人像是还不习惯这样的何欢,怔怔地望了她许久,伸手过来拉何欢的手,声调也放软了,“阿欢,你听我说……”
何欢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手,放下手里削到一半的梨和水果刀,站起身一脸防备地望着她。
“阿欢,你竟然这么怕我?”
何欢也跟着红了眼圈,“奶奶,我为什么这么怕你,你不知道?”
“我说过我都是为了你好!”何夫人低吼,眼泪没有预兆地从那双苍老的眼里溢出来,“阿欢你听我说,衾旭不是我害死的……”她从病床上爬起来,又想拉何欢的手,“衾旭不是我害死的,是吴庆芬先嘲笑我,你不知道她当时说的话有多难听……”
何欢后退几步避开她,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就是要我过来说这几句话?”
“这是事实!我必须跟你说清楚!这才是事实!是吴庆芬害死了衾旭,不是我!”何夫人又捞了个空,紧紧拽着白色的被褥,脸上是倔强的坚持,“衾生的事也跟我没关系,是乔家,都是乔家!如果不是吴庆芬先嘲笑我,害死了衾旭,我不会逼衾生回国,不会逼他跟杜若分手,就不会……”
“够了!”何欢再次呵斥着打断她的话,“奶奶,您认个错就那么困难?您怪乔家老夫人嘲笑你,说话难听,那你多少次嘲笑她,说她儿子捡了你儿子不要的破鞋,乔家老夫人有因为你一句话就把人家拆得家离子散吗?”她无奈地捂住额头,“如果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话,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转身就要走,何夫人却挣扎着下床拽着她的手,“娇娇,娇娇你听我的,真的不是我害死了衾旭和衾生。”她突然眼泪涟涟,哭着说道,“娇娇,是奶奶对不起你,这些年没有给过你好脸色,奶奶认错,奶奶跟你说对不起,但你不要说是我害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不要说是我害死了衾生,奶奶……奶奶也疼你的……”
她放开何欢,匆忙地到病床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再回来塞到何欢手里,“娇娇,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去看看……去看看就明白我的苦心了……”
何欢皱眉看着手里单薄的信封,和从未如此形容的何夫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抽回被她拽着的手,离开这里。
何夫人却不放手,“娇娇,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不是我害死的衾旭,不是我害死的衾生……”
“你放开我。”何欢甩手。
“娇娇你不能走!”何夫人哭嚷着说道,“你承认,你当着我的面承认,不是我害死的衾旭和衾生,不是我!”
“你放手!”
何欢更用力,但何夫人两只手都拽着她右手手腕,轻易哪里甩得开,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甩,何夫人直接跌倒在地上,连带着推到了病床边的凳子。
大概是房间里动静大,门马上被打开,乔以漠进来就将何欢拉到身后,同时进来的还有两个小护士,一个着急地说道:“快去找赵医生,说病人情绪又不稳定了。”一个匆匆看了何夫人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一脸责怪地瞥何欢和乔以漠,“病人心理状况和生理状况都非常糟糕,家属过来就不要刺激她了。”
留下的护士把跌倒在地上的何夫人扶起来,想把她往床上带,何夫人却仍旧盯着何欢,往她那边去,“娇娇,娇娇,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懂了吗?不是我……”
“是是是。”护士安抚地摸她的背,“不是您害死了衾旭,不是您害死了衾生,他们的去世跟您没关系。”
一听这话,何夫人的眼睛就亮了亮,神情变得没那么急促,情绪也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对,不是我害死了衾旭和衾生……不是我……”
“是,不是您,跟您没关系。”护士驾轻就熟地轻声安慰,把她往病床上带,“您好好睡一觉,这件事就更跟您没关系了。”
何夫人的眼神变得僵直,连连点头,“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还有念衾,念衾……念衾的事也跟我没关系……”
“是的,都跟您没关系。”护士顺着她的话说,将她扶到床边,转头给何欢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何欢愣愣地看着何夫人被护士哄着上床,直接躺下,一直呢喃着,“跟我没关系,衾旭的死跟我没关系,衾生的死跟我没关系,念衾的车祸也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乔以漠没让她久留,直接将她拉出了病房。
春寒料峭。
何欢一直走出住院部,才被一阵寒风吹得回过神来,低笑了一声,“她竟然宁愿疯着自我欺骗,也不愿意承认这些年的错。”
乔以漠轻轻蹙眉,将她的围巾给她戴上,“她上次住院精神就有点问题,这次更明显了。明天绑架丁奈奈的两个人就回国了,但看她目前的状况,恐怕到时候也出不了庭。”
何欢垂下眼,“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了吧。只父亲和爸爸的事,就让她无法正常生活下去了。”
乔以漠单手抚上她的脸,“何娇娇?”
何欢抬头,弯眉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何夫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何念衾怎么样了?”何欢转而问。
“没什么大问题,因为之前有逃逸倾向,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或许何夫人真的只是想警告一下何欢,所以冲向乔以漠的那辆车,很及时地踩了刹车,最终撞倒的何念衾,只有脑袋伤得比较严重,好几天都昏迷不醒。
何欢没再多问,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刚刚何夫人塞给她的信封上。
她不疾不徐地打开,里面果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纸条,写着一家银行的地址,和一个号码。
***
这年的冬天冷得凶猛,春天也来得迅速。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转暖,万物开始复苏,何欢也开始琢磨着再找份什么样的工作。
仔细算起来,她已经四个月没有工作,在乔家也无所事事了一个半月。四个月之前,和四个月之后,天壤之别。
何欢不知道何夫人用了什么办法,绑架奈奈的两名疑犯回到国内,也一口咬定这件事跟何夫人没有关系,是他们自己拿的主意,想用这件事讨好何夫人。而何夫人已近精神失常,每天服用大量的精神药物,这件事问不出一个字来。倒是何念衾的案子正式进入司法程序,眼看就要开庭。所以到现在,无论是何夫人还是何念衾,都再顾不上她了。
不过因为一个月前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舆论混战,“何欢”的名字和照片算是广而告之了,想再出去工作,不得不考虑这件事。
天鸿如今官司缠身,元气大伤,当然,就算它丝毫没被何夫人和何念衾的事情影响,何欢也不想再回去。盛世作为天鸿曾经的竞争对手,估计上上下下都认识她了,她不能去。而刨去天鸿和盛世相关的企业,选择面就小多了,而且她发了几个简历出去,竟然有人直接回:“天鸿的何欢何小姐?”
顿时浇灭了她想出去工作的念头。
不过这天乔以宁凑到她身边来,给她指了条听起来还不错的出路,“娇娇姐,不如我们一起创业吧!”
“成天去上班,拿那点工资都不够我买件衣服,太没意思了!”
乔以宁想开家水果店,因为她就喜欢吃各种各样的水果。当然,她也不是只想开一家,水果店也可以开成连锁,开成遍布全国,最后上市嘛。但就她在乔家这个“小朋友”的地位,肯定没人当真。
拉上何娇娇不同了。
拉上何娇娇就等于拉上她哥啊!
要资金有资金,要谋略有谋略,何娇娇又工作那么多年,肯定擅长营销管理,她就只用负责吃吃吃,管控好吃的货源就对啦!
乔以宁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没想到还竟然让她美梦成真了。
何欢很认真地听了她的想法,没几天就考察好S市的鲜果市场,做出一份详细的策划书,和她商量细节。
乔以宁还是第一次这样受到重视,简直是受宠若惊,一下子热情高涨,做事也正经起来。
何欢工作向来认真,决定好的事情就不加犹豫,而且这些年她其实有一些积蓄,不用向乔以漠伸手,只和他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准备注册公司和品牌,开始干活了。
不过这天她特地跟乔以漠打了招呼,让他陪她去一趟银行。
去何夫人给她地址和一个号码的那家银行。
那天打开信封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她其实就知道这是一个银行保险箱的地址,密码何夫人已经告诉她了。只是她一直不想去碰,任何何家相关的东西她都不想去碰了。
晾了这么大半个月,她才决定去看看。
一来她中途回过一次何宅,上下找了个遍,没看到自己的证件,所有证件都补办,就算现在没有何夫人阻拦,也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二来她既然已经决定开始全新的生活,没必要一直活在从前的阴影下,而走出阴影最好的方法,是坦然面对。
她让乔以漠在外面等她,自己进去银行。
保险箱是用她的名字开的,所以她进去得很顺利,密码也准确无误,里面的东西正如她所料,是她除护照以外的全部证件,包括她的各种证书。
护照应该是当初她和乔以漠第一次私奔回来,何念衾拿走一直没给何夫人。
何欢只拿了目前她最需要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不过翻开户口本的时候,不由一愣。
里面夹着一张银/行/卡。
乔以漠在银行外面,蹙眉看了眼时间,掏出手机正打算拨号,就看到何欢已经出来,手里多了几样东西,面色……略有点复杂。
“怎么?不顺利?”乔以漠过去就把她的手捞起来,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何欢抬头,外头阳光正灿烂,她下意识就眯了下眼。
她把手里的东西给乔以漠。乔以漠接过来,依次看了看,扫到银/行/卡的时候也有些意外,看了何欢一眼。
“你猜里面有多少钱?”何欢眼尾闪过一抹讥诮。
乔以漠直接抽出最后的一叠对账单,看到最后的余额,轻轻挑眉。
何欢笑了声,“够我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她垂下眼睑。
其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卡是她的名字,十几年前就建卡了,从来都只有入账没有出账,每笔时间不固定,但额度都很大。经年下来,有了一笔让人咋舌的存款。
所以何夫人说她也疼她,就是为她准备了这么一笔钱么?
“乔以漠。”何欢踮脚搂住身前的温暖,靠上那厚实的肩膀,“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大概是街道上的阳光太过刺眼,又大概是外头的风仍旧有些寒凉,她触到乔以漠身上的暖意,眼眶沁出些许湿意。
或许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人,你和她朝夕暮见,你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你和她有着永远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却永远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无法认可她的价值观,也无法和她像正常亲人那样平和地相处下去。
***
四月,公司注册下来,何欢已经物色好一个门面,打算起步从社区店做起。乔以宁万万没想到何欢执行力这么高,她随口说的一件事她都当真了,眼看第一家店就要开起来了,每天忙得兴高采烈的,跟在她后面一口一个“娇娇姐”。何欢也真把货源的事情交给她,更让她打了鸡血似的。
不过这天,她凑在何欢身边,难得有些扭捏。
“娇娇姐……”乔以宁冲着她眨眼。
“怎么了?”何欢笑着问,她一直觉得乔以宁可爱。
“娇娇姐……那个……”乔以宁纠结了一下,说,“这两天不是何念衾的案子开庭吗?唐婉来S市出庭作证,然后,她……她想跟你见一面……”
何欢闻言一愣。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乔以宁忙说,“小婉就是随口跟我提了一句……”
“可以的。”何欢怔愣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帮我们约个时间吧,我也想见一见她。”
这些日子,乔以漠跟她说过一点何念衾和唐婉的事,但他本身知道得也不详细。倒是乔以宁跟她熟起来之后,越说越多。唐婉最初躲过乔以宁一段时间,但怎么都是十几年的好闺蜜,情绪缓过来之后事无巨细都跟她讲了一遍。所以对于唐婉,何欢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见面约在一个茶馆,午饭后,晚饭前。
乔以宁没有跟着,只有她们两个人。
上次见唐婉,是半年前,乔以宁生日的那顿饭桌上。
那时候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模样,眼神清澈,笑容轻松,和乔以宁你一言我一语地活跃气氛。时隔半年,乔以宁没有任何变化,她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坐在窗边,斜洒进来的阳光照得她面色白皙,见到何欢就微微一笑,朝她招手。五官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不像从前简单干净,多了丝笑意都无法掩饰的忧伤。
何欢走进,她脸上的笑容更浓,眼底那抹伤意也越浓,很乖巧地喊了声,“娇娇姐。”
何欢不由得想起她们第一次正式认识,在温泉,她笑嘻嘻地朝她伸手,“娇娇姐,你好,我是唐婉,你可以叫我小婉!”
一切就是从何夫人刻意安排的那次温泉“偶遇”开始的吧。
“小婉。”何欢也微笑着朝她点头,坐下。
茶水之前就上来了,唐婉马上给她倒茶。
“我来吧。”何欢接过茶壶,把唐婉的茶杯斟满,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唐婉坐在对面,一直保持着笑容,只是形容有些局促,似乎有点紧张。
“小婉,对不起。”何欢放下茶壶,非常郑重对她说。
或许这三个字不该由她来说,但事情推到底,是由她而起,哪怕是以何念衾曾经姐姐的身份,她也应该对这个无辜被牵连的姑娘道歉。她没想过何念衾会嫉恨乔以漠到那种程度,这么单纯善良的唐婉都忍心欺骗利用。
“不是不是。”唐婉连连摆手,“娇娇姐,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想再见你一面,想再仔细看看……”唐婉眼圈跟着红了,”仔细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小婉……”
“我知道。”唐婉笑着擦了下眼角的泪水,“我知道是我自己傻。所以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啊,念衾也不用对我说对不起,都是我自己傻。”
这样的话,却让何欢更觉得心酸。
“其实是我自己当时心态不好。我太羡慕你和以漠哥的感情,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是那样的。”唐婉垂下眼笑了笑,“所以他出现的时候,我一点怀疑都没有,他说什么我都信,就算有一点怀疑,也听信他的甜言蜜语,把那些怀疑都压下去。直到最后……到最后我还信他。”
“以漠哥有没有对你说我找过他,求过他一件事?”
何欢摇头。
他和乔以宁不一样,什么都没遮拦地跟她讲,只说过何念衾利用唐婉,再隐私的事情就没提了。
“那时候真是蠢透了。”唐婉笑着摸了下脑袋,“那时候我怀孕了,念衾说我要是把这件事抖出去,会给唐氏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可那毕竟是我第一次怀孕,我就想……”
“我居然去求以漠哥,让他帮我。”
现在想来,唐婉仍旧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脑塞了。何念衾说什么她都信,最后知道他一直在骗她,他说的话她还是信。他让她不要纠缠他,她就不去找他。他说怀孕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吃亏的只是唐家和乔家,她闭着嘴巴谁都不敢提。他让她最好今早处理掉,她舍不得,被家人发现后,荒唐地让乔以漠帮她,不要说他们早就分手,等孩子出世,她马上跟父母摊牌一切,带孩子出国,跟乔家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之前我父母为了唐氏一直不让我跟以漠哥分手,所以我觉得他们肯定不能接受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不会让我留下那个孩子。”唐婉絮絮地说着,“是以漠哥敲醒了我。”
那个寒冷的雪夜,凄静的湖边,乔以漠静静地听她说完事情始末,静静地望着她焦急的脸,静静地说:“唐小姐,你对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儿尚且如此袒护与疼爱,你的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你二十多年,你何以认为他们会对你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只这一句话,唐婉幡然醒悟。
她蠢到一头扎进何念衾织好的网,怎么挣都挣不脱。
“那个孩子或许也察觉到这个世界不欢迎他吧,我回老家没多久,就没有了。”唐婉的眼垂得更低,嘴角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何欢之前就听乔以宁提过,但亲耳听着唐婉说起来,还是难过得不忍心看她。
但唐婉紧接着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阳光起来,“娇娇姐,我现在都没事啦。人生在世,难免遇到个把渣。”
“所以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念衾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蠢过一次,以后就不会再蠢了。”唐婉笑,“我以前吃的亏,都是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对不对?”
何欢心下一动,她没想到唐婉会这么快就有了这么通透的想法。
“虽然现在还是难免会难过啦,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唐婉坐直身子,把最后一点泪渍擦掉,“我约你出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何欢放下手里的茶杯,认真地听着她。
“我上午出庭,下午去见了念衾。”提起何念衾,唐婉眸底仍旧有些黯然,“娇娇姐,他应该真的很爱你吧。”
唐婉顿了顿,才说:“娇娇姐,你去见他一面吧。”
***
何欢一直没去见过何念衾。就像不想见何夫人一样,她不知道跟何念衾见面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念衾车祸后她去看过他几次,都是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他醒来之后,她就没再去过了。何念衾的案子,她更没有太多过问,乔以漠偶尔会提两句,她只知道大概进展。
何念衾没有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甚至没有反证的阶段,辩护律师都拿他没有办法,原本复杂难以定性的经济案件变得出乎意料地简单且顺利。
跟唐婉见面之后,何欢想了很久,还是跟乔以漠说:“不如还是找个时间,你陪我去见一下何念衾吧。”
“唐婉跟你说了些什么?”乔以漠正准备出门。
“也没什么。”何欢叹口气,“毕竟姐弟一场,既然决定放下过去,没必要像仇人一样老死不相见。”
乔以漠提着公文包,揉了下她的脑袋,“我来安排。”
何欢微笑着点点头。
“对了。”临出门前,乔以漠回头,眸色沉静地看了何欢片刻,说:“下周复活节假期,奶奶和我爸妈都会回国。”
何欢一愣,但也只是一瞬,接着弯起眉眼,“好。”
乔以漠见她的反应,也笑起来,回身轻吻了她的额头,才重新出门。
很巧的,乔以漠安排的去见何念衾的时间,和乔家三个长辈回来的时间,是同一天。因为打算下午去看过何念衾就直接去机场接人,何欢特地穿了条看起来乖顺的连衣裙,搭配一件米色风衣,四月的天,穿起来正好。
何念衾没有办理取保候审,人一直在看守所。何欢照旧没让乔以漠跟进去,让他在外面等她。
何念衾的伤已经痊愈,额头上的纱布拆下,留下一道斜长的疤,头发早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就剃得干净,大概这些日子清瘦不少,那双桃花眼看起来更大,一见到何欢,就变得有神,但激起的涟漪很快就平静下来,隔着透明的玻璃牢牢看着她。
何欢在他对面坐下。
两相对视了片刻,两人才一起拿起话筒。
“阿欢姐,你今天很漂亮。”何念衾率先发声。
何欢垂了下眼,“谢谢。等会去见乔以漠的父母。”
何念衾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望着她,不说话。
“你对唐婉说想见我,想说什么?”何欢问他。
何念衾仍旧望着她,向来噙着似真似假笑意的眸子里眸光暗沉,不再笑,也没有怒,只凝望她,像是要将她印入眼底。
何欢被他那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没什么要说的我走了。”
“阿欢姐。”何念衾这才出声,问了句他之前问过的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何欢眉头轻蹙,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在乔家门口?”
何念衾扬了下唇角,“我一直在乔家门口。”顿了顿,说,“想见你一面。”
“见我就问刚刚那句话?”
“是。”
何欢脸上闪现几分无奈,“何念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着?”
“阿欢姐,你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何念衾眼底有些发红,“以前的你不会这样对我。”
“嗯。”何欢垂下眼,“我一直把你当为数不多的亲人看待。我以前很喜欢你,很开心有你这个弟弟。但你以前也不会不择手段做违法的事情。”
“何念衾,任何人都要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何欢用乔以漠说过的一句话回答了何念衾的问题。
何念衾笑了笑,“愿赌服输,我没想过逃避什么,只是为什么是你?你明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何念衾的双眼渐渐变作通红,“阿欢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没有讨厌你。”何欢坦然地望着他,“我避开你,只是想断了你的念头。”
何念衾怔忪了一瞬。
“何念衾,你觉得你爱我对吗?”何欢又问。
何念衾又笑:“你觉得呢?”
“你觉得唐婉爱你吗?”
何念衾沉默。
“唐婉也为你做了很多事,付出了很多,你爱上她了吗?”
这个问题何念衾回答得干脆,“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认为你为我做一些事,付出一些,我就会爱上你?”何欢清澈的双眼直视他,“何念衾,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更何况我觉得你对我,不是爱情。”
“你因为唐婉是乔以漠的未婚妻而接近她,为了让乔以漠失败利用她,知道我不愿意嫁给你,和奶奶一起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服从你们的意志。”何欢声音平静,不容置喙地说,“何念衾,这不是爱情,是好胜心,是占有欲。”
何念衾眼神一沉,黑色的瞳仁里渗出几分自嘲,何欢的眼神越平静,他眼里的自嘲就越浓郁。
“我不会再来看你了。”何欢握着话筒,“我会忘记以前的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重新开始生活。我也希望若干年后有缘重逢,我会看到一个重新开始生活的何念衾,看到那个曾经让我喜欢的何念衾。”
话已至此,何欢不欲再多说,打算放下话筒,话筒里却传来何念衾低沉的声音,“不,阿欢姐,这是爱情。”
“何娇娇,我爱你。”何念衾一瞬不瞬地盯着何欢,眼神略一松,嘲意就潮水般涌来,“只是从来没人教我爱人的方式。”
放下话筒,没再看何欢一眼,起身离开。
何欢走出看守所,双眼再次被耀眼的阳光刺到,乔以漠正好走过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又哭了。”乔以漠伸手去擦她的双眼。
“没有啦。”何欢挽住他的手臂,指了下不远处的艳阳,“阳光太烈。”
乔以漠也不反驳她,只是叹了口气,“何娇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
“我明白。”何欢拉住他的手,扣住他的十指,抬头望着他笑,“反正我的路就是拉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对不对?”
乔以漠扬眉,“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出现得比何念衾晚,会不会你拉着的人,就是他。”
“不会。”何欢回答得干脆。
“哦?”乔以漠侧首,乌黑的眸子里映入刚刚被他挡住的刺眼阳光,波光潋滟,笑意浮沉。
何欢也笑,却是笑而不语。
没有人可以取代乔以漠。
也没有人可以和乔以漠相提并论。
没有人会像乔以漠那样,无原则地宠着她,无条件地包容她,无怨言地将她捧在手心。没有人能像乔以漠那样,给她全世界最温暖的阳光,给她全世界最坚实的臂膀,给她全世界最坚强的后盾。没有人愿意像乔以漠那样,和她暗不见光地好二十八年,和她小心翼翼地维持她念想的一切,为他付出他所拥有的一切。
她曾经抱怨过。
抱怨她的出身,抱怨她残缺的家庭,抱怨她得到的淡薄亲情,抱怨她坎坷的爱情道路。
她曾经绝望过。
绝望她无法理解的亲人,绝望她暗无天日的未来,绝望她求不得和爱别离的苦楚。
她曾经质疑过。
质疑她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质疑世人所颂扬的一切美好,质疑她的人生是否有“幸福”二字。
当她和乔以漠终于可以手拉手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阳光下,那些抱怨,那些绝望,那些质疑,就像曾经流过的眼泪,蒸发在空中再也看不见。
她没有健全的家庭,没有令人艳羡的父疼母爱,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起点,却有一个乔以漠。
她的竹马,她的罗密欧,她的私人订制。
“等会去机场接人,怕不怕?”乔以漠轻轻地甩着她的手,笑问她。
“不怕。”何欢答。
他早已帮她克服所有恐惧,扫除所有阴影,用他最牢靠的爱,给她筑造了一条温暖的跑道,让她开启新的人生。
“乔以漠。”何欢仰首,望着乔以漠阳光下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我刚刚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打一出生就那么倒霉。”
“为什么?”乔以漠从善如流地问她。
“你猜?”
“何娇娇,出息了啊。”
乔以漠拉过她的手臂就将她捞在怀里,也不顾路人的眼光,挠起她的痒。何欢被逗的咯咯直笑,反手也去挠他。
人间四月芳菲尽,柳絮飞扬的时节,阳光都仿佛被两人欢愉的笑声感染,油画般定格在着嬉戏欢闹的一刻。
原来我花光所有运气,只是为了在有生的瞬间,遇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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