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迟暮

南山有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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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防盗过后会正常显示。  水连天,因水得名,室内置一水池,以致整个宫室冬暖夏凉, 舒然至极。且此水与寻常池物不同,以珍药养水, 有活络血路、驱寒养神的功效。

    陈家每年都要在养水上花费大量的银子,只因府上有一位病魔缠身的少爷。

    李檀入水连天, 正对着的墙壁上绵延出一副山川长卷, 铺满整个墙面,画幅动笔入妙,缠山腰的云好似会流动一般, 仿佛山河星汉皆在眼前。

    左手边七扇门紧闭, 每一扇门上绘以花鸟草木, 隐约可闻内传来潺潺的水声, 便是药池的所在地。

    下人推开右手边的拢明纱的门,请李檀由此而入, 室内胜过春日的温度叫李檀倍觉燥热, 故而将大氅解下, 交于随行的下人。

    下人将他的大氅展好, 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李檀走过一展画屏,又穿过重重的书架, 方才在深处一角的书案边寻到他想见的人——陈卓陈三愿。

    陈卓坐在轮椅上, 拢着的白衣如月霜, 衣袖上细细走着淡紫色的缠莲纹络,胸口前坠着个青花小瓷瓶。他细致的眉眼仿佛是笔描画出的,说不出的丰神俊逸,李檀俊美是胜在三分风流,陈卓自有七分出尘,宛若冰雪养就的雪莲,不像红尘人物。

    “三愿。”李檀声音欢快,但却放得很轻,生怕会惊扰到他似的。

    陈卓这才抬起头,面颊苍白得不像话,但眼睛是深黑色的,黑得如夜,还带些料峭的锋芒。

    看清了李檀的相貌,他轻轻一笑,放下书卷,说:“这是怎么了?约好了么?一个接一个地驾临寒舍,找我的不清净。”

    李檀装糊涂地问:“是么,谁来过?”

    陈卓哼笑,移轮椅过去,上前捶了一下李檀的腰:“你呀,装吧。”

    李檀百无聊赖地翻着最近书架上的书,好奇地翻弄了几本:“离京的时候还没有这几本书,刚收来的么?”

    “小心些,都是难求的孤本,折了角,我拿棍子打你。”

    “呵,我现在可是侯爷了,你打个试试?”李檀挺直腰,扬眉看着陈卓,满满地挑衅。

    陈卓拿他没有办法,堪堪笑着说:“以三千残兵死守凤阳关,游说周边各郡,纠集两万大军,在南地重挫越国...居功至伟,连我府中的丫鬟都知道你的名声,确实打不得了。”

    李檀说:“你真没意思。”

    奉承之言,又怎能道明他在凤阳关将命悬在刀刃上的感觉?几句溜须拍马的话轻描淡写过去,听着舒服罢了。他将陈卓视为知己,听他说这样的话,虽是打趣的言语,未免多了几分刺耳。

    陈卓细细地看着李檀的身影,每一寸每一处都不放过。

    书上说故友相见常常泪洒三重襟,陈卓却觉得荒谬了,重逢时不觉生疏,只觉此人未曾远离,仿佛昨日还来过,故而心不悲切,只有满心欢喜,何故落泪?

    李檀比以往高了许多,战场风沙未曾磨平他的棱角,反而使他的面容更为深邃,褪去年轻懵懂的冲动,李檀受封拜爵,在别人眼中就是祈国顶天立地的神威侯爷...

    陈卓说:“今日过来做什么?”

    李檀将书捧到书架上,从怀里掏出端端正正叠着的剪纸,轻放在陈卓的腿上。

    陈卓一一展开来看,花鸟鱼虫,兼之山川水貌,相映成趣,活灵活现。间一只金纸裁成的春燕,燕背细致,可见裁工了得。

    李檀装模作样地吟了句:“愿君乾万岁,无处不逢春。①”

    陈卓哭笑不得:“你都拿什么淫词滥调来贺呢?”

    “行,当我文采输一段不成么?”李檀说,“南地剪彩闻名天下,这几年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就跟剪纸的师傅学学,你看,还行吧?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这个。”

    陈卓:“你来陈府,总不至于只是送几张废纸罢?”话是这样说,可他手上小心翼翼地将剪纸折好,扣上盖,封在描画精致的匣子里,如获至珍。

    李檀:“见你是关切,叙旧是首要;不过的确是有一事相求。”

    陈卓笑了:“去了前头两样儿,直接说有什么事吧。我这人叙起旧来,能撑到三更半夜,到时候把神威侯心里的事憋坏了,我府中的丫鬟都得给我几个冷眼。”

    “说是叙旧,不作半点假。若你真能撑到三更半夜,我今日解衣脱靴睡地板,就在你这儿宿下了,专听你碎嘴。”

    “你可滚吧!”

    李檀大笑起来。

    陈卓窝在轮椅中亦是笑得乱颤,笑着笑着一时没跟上气,胸腔涌上刀绞一般的疼痛,猛地剧烈咳嗽,脸色被憋红得发紫。

    李檀见到他这副模样,一下全慌了,冲过去拽下陈卓脖子上的药瓶,往他嘴里塞了两粒药丸,拿起一旁的参汤递到唇边去,喂他喝了些,片刻过后才见他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许多。

    李檀皱着眉:“我的错,一时忘了你的毛病。”

    陈卓轻摇着头,声音复得几丝暗哑:“你也知道这是从小惯有的毛病,有你没你都会来缠着我。莫要自责,让我难过。”

    “好。”

    “同我说说甚么事罢。等送了你,我就去休息,今日醒得时间有点长了。”

    李檀不再同他绕弯打趣,轻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在黎州寻回的孩子已过了入学堂的年纪,想托你大哥给鹿鸣书院的人打个招呼,求一纸公文。”

    “我大哥现在也是礼部侍郎了,这事简单。不过你贵为侯爷,要一纸公文就是到鹿鸣书院提一句的事罢了,为何专门来拜托我大哥?”

    李檀扯出了些笑:“李家在朝野多年,虽与臣士同心为国,却也难免有利益相干之时,无意间树下政敌也是有的。虽然现在我父兄皆故,可难保有人不再记恨。我受什么无关紧要,怕就怕有些会迁怒旁人,拿小孩子出气。我不想岳渊在书院里受欺负。”

    “你是真待他好,这样的小事都顾念着。”陈卓抚上冷硬的轮椅,沉吟片刻,叹道,“罢了,等大哥回府,我就去同他说一声。他也牵念着你,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与你讲话的。”

    李檀说:“等过些时候,我邀他去喝酒。品香楼的玉琼液。”

    陈卓笑道:“亏你还记得。”

    李檀不敢过多叨扰,嘱咐他多休息便请辞离开了。李檀拿起大氅系着,转身见陈卓扶着轮椅跟上来,说:“别送了,外头冷。”

    陈卓说:“就到这儿。”等李檀再跟他寒暄几句,陈卓上前来整了整李檀腰间的玉牌,李檀讶然地说着谢谢。

    陈卓说:“我看你瘦了很多。”

    李檀捏了捏胳膊,说:“衣服藏着肉呢。”

    陈卓看了他片刻,几欲张口,见李檀又要走,终是开口唤了他一声。李檀回过身来,陈卓说:“你...注意身体,别不上心。”

    李檀摆摆手:“知道知道。可别再唠叨了,我娘都不这样。”

    陈卓叫他气得面颊生红,没再说话。李檀消失在重叠的画屏后,陈卓看了半晌,待侍女从门里进来,陈卓才反映过来李檀的确已经走远了。

    “爷,奴婢给您揉一揉。”

    陈卓摸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淡淡地看着侍女跪在他面前为他揉捏着,眼睛空洞无神,思绪仿佛跟着李檀一起离开了陈府。

    想来他是个废人,或许也是幸运的。

    他上头还有个哥哥陈平做顶梁柱,使他不怯于生死,不负于牵挂;自己虽然不能行走,可亲人也做了能为他做得一切,不能见识广阔的湖海和浩瀚的山川,却也能在这一隅中自得其乐,无忧无虑地过完为数不多的日子。

    而李檀不同,他要活着,努力地好好地活着,绝不能倒下,绝不能有片刻憩息。

    陈卓喃喃着问:“你看,侯爷是不是瘦了?”

    侍女手下微微僵了僵,低着头回答道:“奴婢看也是。凤阳关是折磨人的地方,怎么能跟京城相比?好在侯爷回来了,往后爷也有个说话的人。”

    话了,她抬起头来见陈卓听后脸上浮了些笑意,似乎连气色都好很多。

    她又说:“奴婢方才到外府拿药的时候,听前院的姐姐说景王爷的马车在门前停了很久,她想让奴婢问问爷,是不是景王有什么东西丢下了?”

    陈卓轻笑了声,拂开侍女的手,扶着轮椅往内室移去,说:“他自己丢下的东西,让他自己来找。”

    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岳渊听得一头雾水。

    燕秀秀将几件刚裁的新衣裳叠起来,对岳渊说:“那日在巷子里打你的,不是韩继荣的人么?侯爷派人去摸了摸他的底子,想要给你出气,结果不摸不知道,你想不到这人做了多少坏事!侯爷就跟县令说,叫他不要忘了朝廷律令,那天那么大动静,就是要砍韩继荣的头呢。”

    岳渊睁大了眼睛:“真的?”

    燕秀秀说:“我骗你作甚?可好玩了,什么菜叶子、臭鸡蛋都往上砸,一个人能到这般人人喊打的地步,我这辈子还没看见第二个!”

    “那他...他死了吗?”

    “头都掉了,还能活着?”燕秀秀系好包袱,盈盈小手点在岳渊的脑袋上,“怎么?害怕呀?”

    岳渊说:“不...不怕,他这样的恶人,死有余辜。”

    “说着不怕,头上都出汗了,你呀...”燕秀秀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说,“你可知,侯爷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人,往后你跟着他,这样胆小可不行。”

    “我才不是怕!”岳渊气红了脸,躲开燕秀秀的手。

    燕秀秀已经将包袱收拾好,揶揄道:“好,你不怕。今天吃完饭就早些睡罢,明早就好回京了,虽说马车也能小憩,但总不如床板舒服,小心困着。”

    岳渊闷闷不乐,哼声应着“知道了”,临燕秀秀走前,又问了句:“今天怎么没有见到李檀?”

    燕秀秀说:“哦,今天侯爷去东市给人挑礼物去了,在外头晃了一天...好像刚刚回来没多久,这会儿应该还在沐浴。”

    “好。”

    燕秀秀言语一声便退下了。

    晚膳送到岳渊的房中,他本是要同关饮江一同用膳的,不过今天关饮江随兵士练了一天的剑,傍晚回来一身汗臭味,也没心思吃饭,躺在外间的床上,匆匆啃了一个馒头,啃着啃着就昏睡过去,连馒头也只吃了一半。

    李檀来时,见关饮江在外间睡得横七竖八,轻轻蹙了下眉,令下人将他抱到偏房去睡。

    自燕秀秀走后,岳渊就一直闷闷不乐,如今见李檀来,第一眼还是高兴的,可后又萎蔫儿了下来,恹恹地答着李檀惯来的问询。

    李檀见他不如往日活泼,揶揄着眉眼问:“怎么?谁惹你不开心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岳渊瘪了瘪嘴,小脸沉下来。李檀见这样也逗不着他,抿着笑,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短剑出来,往岳渊面前一递,说:“阿渊,你瞧瞧这是什么?”

    岳渊一看是只精钢煅的小剑,眼睛瞬间亮起来,伸手就要去拿。

    李檀挽剑藏到身后,一本正经地说:“笑一个,笑一个就给你。”形态活像个市井流氓,没有半分侯爷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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