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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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洋马的酒井吃

    赵师傅的车井坐。

    烂洋马的酒井吃。

    这是在家乡流转的一句谚语。这里的“井”,就是“只管”“尽管”的意思。

    在方圆几十里的乡村,这两人也算是名人了,村民们可能不晓得书记是某某镇长是何人,但不知道他们的人恐怕屈指可数。这赵师傅在油厂开货车,只要路上遇着人,也不管是不是熟人,就“吱嘎”一声把车停下,驾驶室有位置就坐驾驶室,驾驶室没位置就蹲在车厢里。车厢实在都挤满了,就让人站在车头的踏板上手紧紧地抓住窗子把身体“悬挂”在车外……那些年车子很少,能够坐车绝对是一种奢侈和享受,加之村民们非常贫穷哪有什么闲钱坐车,当然也没有部门专管安全生产这种事情,因此赵师傅就积下了很好的人缘和口碑。

    其实,烂洋马本叫乔老歪。作为一介普通乡民,能够成为十里八村的名人,只是与酒有关。那天,他和婆娘在仰天窝薅苞谷,生产队长水二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对着仰天窝方向,心急火燎扯声迈气地喊,喊得长声幺幺应山应水的:

    “乔老歪——乔老歪——”

    “哪(烂)样(洋)嘛(马)——哪(烂)样(洋)嘛(马)——”随着郁郁葱葱的苞谷林摇晃了几下,一个声音就像炸雷从仰天窝半坡滚下来,越过一块块庄稼地,隐隐约约地传到村口。由于距离遥远,两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喊一应:

    “乔老歪——”

    “烂洋马——”

    “乔老歪——”

    “烂洋马——”

    知道水二找他有急事,乔老歪眯着眼睛看着毒花花的太阳,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地灌下几口凉水,然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巴,与低头锄草的婆娘打声招呼后,把锄头扛在肩膀上,从山坡上急匆匆地走来。

    中午时分,水二正准备上坡干活,村长陪着水利站张二毛前来调查村民人畜饮水情况。村长悄悄把水二拉到一旁,让他马上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还要找个人来陪酒,二毛站长就喜欢这一杯,如果把他整安逸了,那石帮井人畜饮水问题就解决了。酒菜好办,圈里喂有土鸡,池塘里养有鱼,况且婆娘在小村也算是个厨师。当然,这些也是水二能够长期稳坐生产队长这把交椅的重要原因。对于陪酒的人,村长说首先要整得,还会讲笑话摆龙门阵活跃酒桌气氛。思来掂去,乔老歪成为最佳人选。

    那场酒自然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张二毛被整得晕晕乎乎舒舒服服的,当场就把渴望工程项目落实了。那天,张二毛没被放倒,陪酒的人却是全军覆没,乔老歪更是元气大伤。

    那个冬天,10多万元的渴望工程便在这里实施了,村民们终于喝上了汩汩的清泉水。这是后话。

    就在乔老歪为村寨发展鞠躬尽瘁喝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的名字竟然由此被悄悄改写。

    那天,“乔老歪——”“烂洋马——”的呼应此起彼伏,在村寨和田野之间不停回荡,把隔山大叔笑得前仰后合:

    “狗日的乔老歪,脑子进水了吧,别家水二喊你,你偏偏要说自己是烂洋马,不过,烂洋马比你那名字还要好听些,干算就叫烂洋马好了。”

    从那以后,平辈或者老辈就叫他烂洋马了,不过,有些调皮捣蛋的小辈子抱着老少合三班的理由,也没大没小地叫他烂洋马。这洋马是乡村一种运柴的工具,用两棵带杈的树枝和一根担杆捆绑而成,从正面看呈“a”字形,从侧面看呈“丫”字形。那些年生,农村人都是用柴薪作燃料,除了侍候庄稼和畜禽,照顾老人小孩,剩余的时间就是砍柴,哪个不知道洋马呢?哪家没得几个大大小小的洋马呢?

    对于这个诨名,乔老歪始终有些生气迂怒,但人们依然不屈不挠地叫,甚至有的还编着圈套让他钻,真叫他防不胜防。比如,在办事场中趁着他正在喝酒时,有人突然火急火燎地跑来,忙里忙慌大声呼喊“烂洋马”,他突然回过神来:“哪样事?”人群掌声雷动,大家说:“其实也没喊他,他各人承认了,这下是铁板钉钉——跑不脱了。”他虽然极力申辩,但终归人微言轻,总是被打得惊慌失措落花流水的,久而久之,也就妥协了,管他妈妈的,名字无非是个代号而已,你爱叫你就多叫几声,又有哪样。管它烂洋马还是好洋马,还不是就用来装柴的。就像自己的肚子一样,还不是用来装它妈的啤酒果酒白酒窖酒的。不过,有时他还是有些气恼那天水二大声垮气地喊,更多的是恨自己回答得呆火,如果水二呼喊时他说什么事,就不会被人钻空子了。一切都悔之晚矣。不过,想到因为自己喝酒的本事争来了自来水这个项目,他便有些释然了。

    中国的酒文化渊远流长,几千年沉淀的酒歌在古老的村庄发酵着,并且益发浓烈醇厚和酣畅淋漓。乡民们没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杯中乾坤短壶中日月长的感叹,他们喝酒是为了解除疲乏舒筋活血;他们没有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悲壮,他们认为无酒不成礼仪酒醉真君子饭胀憨脓包,于是老酒的芳香便在村庄里弥漫开来。一个酒字,总是让人想起乡村的温暖和情义,感受到乡村的韵律和快乐。

    到底最先喝酒源于哪个具体时间,烂洋马显然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读了年把人之初性本善之后,人都还没长大就回家修地球了。由于终日劳作疲惫不堪,趁老父不在家时便将半瓶老酒全部倒进胃里,搞得喉咙刺痛翻肠倒肚尝尽苦头,没有飘飘欲仙只有昏昏欲死的感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他对老酒恨之入骨,那个东西既不解渴也不会解饿,反而还把人搞得倒二不着三的,没有什么意思。不过,乡村的日子周而复始,终究是单调乏味的,没有一丝丝涟漪。纯朴的乡民始终是重情讲义的,请人帮忙不能少了酒,遇到亲朋好友来访不能断了酒,遇到重要节日不能缺了酒,遇到婚丧嫁娶更是不能离了酒,慢慢地烂洋马便忘记了那些痛苦的经历,开始在酒里寻找乐趣。他曾经喝过高粱酒青冈子酒还把酒精兑水当酒喝过,还慢慢地爱上喝柜台酒,慢慢地赶场天要打两斤老酒回家,慢慢地有事没事时便爱整两杯,慢慢地爱在酒场里猜拳行令,慢慢地在乡村里有了名声,慢慢地被人们推举为酒司令坐稳了第一把交椅。

    久而久之,他便离不得酒了,照他的话说,饭离得婆娘离得,酒咋过都离不得,这可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命。他已经不可救药地有了酒瘾,恨不得时常端杯酒,没事就抿它几口,那才舒服那才叫享受。只要一会儿离了酒,他就口干舌燥神情恍惚坐不住了,如果有客人在家里,便找个借口走进屋里悄悄啜一口,然后用袖子抹抹嘴巴精神抖擞地走出来……

    经过千锤百炼,他的酒量愣是增加了不少,到底有好多,恐怕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反正一斤不昏两斤不醉三斤不倒,你看他偏一倒偏一倒的但就是不会倒,始终坚定地立着,虽然立得不那么顶天立地不那么理直气壮。人们经常看见,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他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味,一副歪歪扭扭晃晃悠悠趔趔趄趄的样子,一伙娃儿大呼小叫地拉着他的衣服,有滋有味地做着“牵羊子”的游戏。

    隔山大叔说:“虽然他是有点烂酒,就像个烂洋马,不过叫歪哥也还不错,你看他清清醒醒的时候又有好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歪歪倒倒昏昏促促的,就连结婆娘那天都是二昏二昏的。”

    夏收夏种大忙季节,田间地头到处是芒种忙忙栽的村民。烂洋马也没有闲着,他虽然不清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的道理,但庄稼老二就是做活路的命,他对生活的解释即是生下来就要干活。他眯着眼睛扛着铧口牵着黄牛开始下田了,而那瓶老酒晃悠晃悠地挂在铧口上。他犁过去一铧仰起脖子整它一口,梨过来一铧又仰起脖子整它一口。在他整酒的时候,那头老牛便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神中满是羡慕的成份。如此往复,没梨上两分地,他已被整得疲惫不堪软兮兮的,温暖湿润的气候不经意间便使人产生一种无限的疲惫和慵懒,于是他便晕晕乎乎地走出水田,捞衣挽袖仰肢八叉放荡无比地睡在田坎边。那头老牛还架着铧口伫立在水田里,不时用尾巴拍打着前来偷袭的蚊子苍蝇,或者抽动着耳朵以示警告,嘴里不时反刍着,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间或看一眼昏昏欲睡的主人,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田打好了,就要栽秧了。农村人都知道,“开秧门”是件大事,一般都要请人帮忙,还要满酒快肉地招待。那些年生,栽秧要讲科学要拉绳子,实行宽窄行拉绳规范化插秧。人们淌过浑浊的田水,猫着腰紧张地劳作,田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农村有句俗话:帮忙不是给人家帮,而是在给自己做,千万不能偷奸磨滑。因为吃人三遭还人一席,办事场中,哪个不怕麻桌子还席。烂洋马家终于“开秧门”了,你看他却没有下田插秧,始终在田坎边转悠,左手提酒壶,右手端个土巴碗,显得有些悠哉游哉的,看到帮忙的人顺着绳子栽过来了,急忙跑过来:“辛苦了,歇一下,喝一点,活路都做得完不是。”不一会儿,看到大家又栽过来了,又跑过来:“辛苦了,歇一下,整一口,今天搞不完还有明天。”在栽了半块田后,他便说:“大家喘口气,不要太累了,来喝几杯,反正我的酒尽吃。”如此下来,一壶酒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搞了个瓶底朝天了,把人都搞得恍恍惚惚脚麻手软的,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有些酒量小的早就躺在田坎上“呼哧呼哧”地扯起了鼾声……歪嫂气得着不住了,不时狠狠地向他剜几眼,心里阴悄悄地骂:“你砍脑壳死的酒疯子,莫说请人帮忙要花钱买酒买肉,就说这大白清光的时间啷过耽搁得起,别家都栽完了,就是你家还在玩尾巴龙,狗日的脑子硬不想事哪!”

    烂洋马依然嬉笑着,阳光照到他的脸上,居然有些可爱。

    栽秧上坎,他家细妹就要出嫁了,家里请来木匠打些箱子柜子写字台等嫁妆,既然请人做活路,当然顿顿不离酒,把烂洋马弄得心花怒放简直天天当过年。那天歪嫂拿50块钱叫他上街买点钉子螺丝钉什么的急用快去快回。他哼着小调来到街上,鬼使神差地溜进饭馆,整了两盘猪耳朵一斤白酒慢慢地晕,这时又遇到两个酒友,于是他便豪迈地拿出10元钱请客,然后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直整到太阳落坡才下席,满脸红光满嘴酒气,踉踉跄跄地走出饭店,恰逢一辆班车正要离开,他便决定坐车回家。上车后,他努力站起来,双手握拳,向前后左右的乘客打个招呼:“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我与大家初次相识,俗话说同船过水三分缘,今天你们的车费我全部付了。如果哪个兄弟姐妹不同意,就是看不起我乔老歪。”说完便抖抖索索地摸出一大把纸币,硬塞给售票员。有些乘客没想到天上掉了馅饼,虽然心里欢喜,但表面还在假装推辞,他猛地站起来,眼睛便蹬得像牛卵子啷个大,手使劲在座位上一拍,高声武气地说:“再这样不是,再这样不是,惹得不高兴了,你想我乔老歪日掏你!”“日掏”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翻阅字典词典估计都是枉然,通过分析,大约应该是处理和整人的意思,带有警示和威胁之意。

    这大名如雷贯耳,有人恍然大悟:“那个就是酒尽量吃的那个乔老歪啊,看来今天又喝高了。”

    一等不来二等也不来,歪嫂在家里着急死了,没有这些东西,木匠们已经歇了半天了,满酒快肉地招待不说,工钱也要照给不误。等待黄昏降临了,烂洋马才歪歪扭扭地走进家,歪嫂看他两手空空,心里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买的东西呢?”

    “哪样东……东……东东嘛……搞忘了。”

    “那钱呢?”

    “喝酒了,剩下的帮别家付车费了,同船过水三分缘嘛,人活在世上不能太抠了,是不是?”

    “你这砍脑壳的,酒酒酒,酒是你家亲妈是你家老祖公,狗日的你最终要死在酒上的。”

    “那就好噻,那就舒服喽……”

    说完,他的身子便软软地瘫在长板凳上,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歪嫂那个气啊……

    气归气,不过话也说回来,虽然烂洋马做了许多可笑的事情,但婆娘确实拿他没得办法,害怕把他惹冒火了借酒发疯呢。还有她属于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不想家丑外扬别人指指点点影响家庭形象。因此,烂洋马在家里还是极有威信的。

    一颗米米跳!

    满天毛毛雨!

    七妹嫁给你!

    桃园三结义!

    酒在杯杯头!

    ……

    小村的人们都说,看烂洋马划拳,纯粹是一种享受。每次出拳时,他往往把手掌隐藏在腋窝附近,随着一声坚挺有力但尾音深沉悠长极富韵味的声音,手臂同时快速出击并且不停抖动,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随时调整手形和手指个数,当手掌伸到你面前定格时,声音随之消失。而在整个过程里,他的右脚不停地使劲跺动,既像在打拍子,又像在活跃酒桌气氛……这种震天动地的阵势往往叫人防不胜防甘愿认输。这时,骄傲便堂而皇之写满了他的脸。

    “输了输了,喝酒喝酒,来来又来!”

    “喝喝,又来又来!”

    人们说,遇到他这种划拳的阵势,胆子小的早就被吓着了,哪里还晓得伸指拇。烂洋马通常是左右开弓打遍满桌无敌手,为他赢得几多荣誉,他为此沾沾自喜踌躇满志。他经常不无遗憾说:“我们老百姓个个都喜欢划拳,又不见国家和政府来组织一下,完全应该作为体育比赛项目。老子敢说,这个项目老子稳拿金牌!”那种目空一切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情,仿佛他已经拿到了奖杯一样。

    的确,在这方面确实没人敢与他匹敌,关键是他已经进入一种状态一种境界,叫人望而生畏望尘莫及。有次由于整了好几轮酒,他已有了八九分醉意,但是仍然轻伤不下火线,依然英勇顽强地战斗在划拳第一线。一不小心跌倒了,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就这样坐起划,这样还要稳当些。”说完便以“歪哥划拳法”弹出三个手指,众人皆忍俊不禁,酒桌上荡漾着快乐的气氛。

    由于有这些特长和绝招,在村寨婚丧嫁娶等喝酒场合哪能少了他的身影,他经常坐着大桌子,陪着重要客人,享受一种受人尊重的感觉。如果缺了他,就会少了许多乐趣,就会少了许多气氛,最终就是一种遗憾!

    那天,村里老根头家娶老二媳妇,其中把送亲客陪好是一件大事,老根头和总管自然而然地想到烂洋马,这种重任非他莫属。对于烂洋马本人来讲,当然又有舍我其谁的自豪感。其它人帮忙那是真帮,挑水的烧火的办厨的洗碗的打菜的坐礼桌的忙得不亦乐乎,他不,他只管陪酒,只要把送亲客陪好,那就是天大的忙!你看他背着手这里瞅瞅那儿瞧瞧,精神抖擞,像一只凶恶的狼狗只等猎物上钩,或者像寓言中的农夫那样守株待兔。中午时分,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出现在村口,人们都涌上去看新媳妇,“今后都是本村本寨的,天天在一起,莫把你的眼睛看烦,有什么好看的。日妈现在再乖,两个娃儿一生,加上风吹雨打,就像一朵花一样的败了,有什么看头。”他自言自语,站在主人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下,眯着眼睛打量着送亲客,并在心里默念着几男几女,估计喝酒的有几个估计哪个最厉害。擒贼先擒王。知彼知已百战不败。他烂洋马虽然不懂得这些高深的理论知识,但作好准备才能万无一失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开始摆席了,他昂首挺胸背着双手,嘴里叨着烟斗,踌躇满志地上场了,神情庄重无比,就像一位统帅在检阅三军仪仗队一样。总管拉着他来到送亲客歇息的屋子。送亲客是今天的贵宾,要热情招待。对这种场合,他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双手抱拳像跑江湖的人打招呼:“各位三亲六戚,幸会幸会。今天受主人家的委托,陪陪大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敬请大家谅解。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不要讲礼,酒要喝好饭要吃饱,坐在一起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随后与几个陪酒的人依次入席,寒暄打招呼,谈起各自与新郎新娘的关系,感情似乎又近了一步。在这种浓浓的酽酽的氛围中,酒场开始了。在倒酒时,客人多半用手蒙住杯子连说不会不会,“哪有不会的,我们少喝一点意思意思,一点都不喝恐怕说不过去,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又是什么关系,两家开亲,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是不是?”他开始一步步诱敌深入。不怕你不喝,就怕你不端杯,万事开头难,等待第一杯酒下了肚他就说三杯通大道,对于喝得慢磨时间的他会说感情深一口吞。就这样慢火炖肉,渐渐地掀起了喝酒高潮,对方的高手一一露出庐山真面目。这时,他便吩咐撤走小杯,换成大碗,每人连喝三碗,你看他像口渴了喝得咕咚咕咚眼睛都不眨一下,随着攀亲戚打酒官司故事不断延伸,对方也索性不顾了,按农村的话说就是照他卵闲搞个牛死铧口断哪个又怕哪个,随着他左右逢迎连续出击穷追不舍痛打落水狗,对方高手终于个个倒地,醉成一滩烂泥。

    石帮井这一带有个规矩,就是无论路程多远情况多特殊,送亲客都必须当天回家,反正不能在新郎家休息的。或许是不回家是对亲家的不信任。可是今天这种情况,这五个送亲客是绝对回不了家了,那时接亲都是走路没有车子,啷个远的路程哪个又背得动。于是其它送亲客便感觉丢了脸似的回去了,留下几个酒鬼在新郎家休息。等待酒醒了,已是次日黎明时分,几个人羞愧难当,连招呼也没打悄悄溜走了。

    这个事情逐渐在十里八村传为佳话,成为烂洋马喝酒生涯最为辉煌的战绩。

    由于每饮必醉怡然自乐,烂洋马成为远近有名彻头彻尾的酒鬼,简直就是一个“济公”的翻版,他醉后便唱那些孝歌、山歌、乡间小调、花灯调子等。他常说,喝醉了,放松一下是可以的,老子就不信哪个敢咬我的卵!

    那天,他到细妹家去耍,细妹正在乡场摆摊,顺便取下钥匙叫他各人进家,经过“何家饭馆”,里面说笑的划拳的闹哄哄的,他伸长脖子住里瞧,看能不能碰到个把酒友整点酒喝。这时,屋角里有人用五指勾勾向他示意,他顿时来了精神,大步流星地跨进门去,原来是贺歪嘴等一帮酒友。烂洋马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大声说:“我来晚了,罚我三杯。”“你看,酒仙不愧是酒仙,算你自觉,你不说也要罚你,坦白从宽。”一直整到太阳落坡,他才摇摇晃晃地走到细妹家,抖抖索索地掏出钥匙喂进暗锁,见锁孔没有响应,便将所有的钥匙全部试过一遍,还是没有反应。他又逐一将钥匙排队进攻,如此反复循环,大门仍然紧闭,这时酒意犹如潮水般袭来,他大声惊呼“有鬼!有鬼!”随即栽倒在地上。左邻右舍闻声出来,看到锁孔旁边有一处新鲜的墙缝,原来都是被钥匙反复搅动所致……半夜时分,烂洋马悠悠醒来,但是头脑还是一片混沌,看到太阳光已经透过玻璃投射到床头上,而隔壁的姑娘女婿还在扯着均匀的鼾声呢,他猛敲着墙壁,大声武气地吼道:“快点起来,做活路了,太阳都升老高老高了,还在睡懒觉,庄稼人就要勤耙苦做噻。”女婿睁眼一看,这分明是半夜时分呢。这个鬼老者发什么神经,真拿他没办法。

    有回赶场醉酒归来,烂洋马感觉疲乏极了,便躺在路旁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有人在旁边挡住了他的睡姿极不舒服,他便用手臂轻轻地拐了拐:“死婆娘,睡进去点,睡进去点。”见没有响应,便用手肘狠狠地撞去。顿时痛得他呲牙咧嘴,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块石头。弄得赶场回来的水二肚皮都笑痛了。

    有时,人们便谈起他一些喝酒的趣事,他嘴皮一撮,仿佛见惯不惊:“这有什么,你们听说过没有,以前有个酒仙叫刘伶,喝醉了便赤身裸体地坐在家中高声唱曲。邻居觉得极不雅观,便指责他。他却大声反驳说,我以天地为屋,草房当衣,关你何事?你们管得如此之宽,跑到我的裤子里来干什么。”

    “别家可是名人,你呢?”

    “我还不是名人啦?这方圆十里八村,哪个不晓得我的大名?”

    “那你是名人,你敢不敢把衣服脱光啊。”

    大家笑着走了,上坡做活路。

    “三月桃花开,闲言两丢开,听我唱段祝英台,山伯山伯访友来……”村头老槐树下,烂洋马仰肢八叉地躺在树影里,又在有滋有味地唱开了,唱得声情并茂,悠远深沉,还有几分韵味。

    的确,烂洋马活得怡然自得,他仿佛没有忧愁烦恼,也没有油盐柴米酱醋茶的困扰。人们说,这个酒疯子,今后必定死在酒上。长期酒精的浸泡和滋养,使他身上时常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脸部是那种极不正常的满面红光,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麻子点点星罗棋布,就像星星点灯一样多姿多彩地闪烁,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鼻子居然成了酒糟鼻,这些都是他喝酒生涯的最好证明。他常说,我这一辈子喝的酒,恐怕能把鱼山沟水库装满呢。句里词间,无不升腾着一股豪气。

    “想到以前,到处猜拳行令的热闹得很,乡村里到处飘荡着酒香,现在不兴划拳了,也不兴当酒司令了,喝点酒闷沉沉的,没多大意思。”有些事情烂洋马就是搞不明白,也弄得他的心情非常不爽快。想到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他总是流露出无限的留恋和怀念。间或便自我陶醉地自言自语,“老子那时划拳,打遍全乡无敌手……”

    不过,快乐的人也会有烦躁的时候。那天,安蛮二路过烂洋马家父亲的坟前,回家后便浑身疼痛脸如死灰奄奄一息,家人连忙找道土先生前来打整,通过立坛追查,原来是烂洋马他父亲逗他玩呢。据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三次了。

    那天,安蛮二气鼓鼓地找来,硬梆梆地甩下一句话:“如果不招呼好你家老头,再这样整我,我就要往他的坟上浇桐油钉竹签!寨邻乡亲的,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敢,老子量你,你去钉嘛,老子不把你家房子一把火烧了。”据说,在祖坟上浇桐油钉竹签,是要断子绝孙呢,哪个不生气呢。更何况,那天,烂洋马才喝了一些酒,顿时便怒火冲天,“日妈讲入土为安,死人关你什么事,你这样讨嫌。”

    “那他为什么要五次三番招惹我,哪个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你本身就有病,关他什么事,招惹死人你不得好死!”

    “你才有病,你是酒疯子,你有酒精肝有肝硬化还有肝癌,你才不得好死,我们又看哪个活得久……”

    话不投机,两人扭打成一团。从此,两家便结了仇。如果两人要在路上相遇,那么其中一人必然会掉转方向。如果遇到有一人在人堆里,另一人必定会扭头便走。真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烂洋马说老子屙尿都不朝他家那个方向,安蛮二说老子屙尿偏要朝着他家把他搞霉。有天,他家的大公鸡不经意间走到安蛮二家菜园里,被安蛮二逮住了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鸡砍死了。他把鸡甩过来,“你家这只死鸡侵犯我家领土,已经被我正法了,你各人整了下酒。”

    烂洋马那个气啊!可是自家没占道理,咬他的脑壳硬,咬他的屁股臭,只好吃哑巴亏了。

    不过,始终没有熬得过安蛮二,烂洋马真的先走了!

    村边有口绿荫塘,是全村几百亩水田的灌溉水源,经常有人在这里钓鱼,也有小孩在塘边洗澡。那天太阳炽热,晒得蝉声发烫。烂洋马喝点老酒后,便晕乎乎地沿塘边散步,突然有人大声惊呼,“安小二掉水了!安小二掉水了!”安小二是安蛮二家的独苗苗,只有七岁。顿时,他的酒醒了一大半,立即脱掉衣服朝水塘冲来……当救起小二时,他已是精疲力竭奄奄一息,被随后赶来的人送到医院。

    过了两天他才悠悠醒来,看到安小二跪在床前,安蛮二热泪盈眶,连忙递上2000块钱,“如果没有你老人家,我家小二就走了,说什么你也要收下,这是我们一点心意。以前的事情,怪只怪我没文化还迷信。”

    “你那钱我坚决不要,乡里乡亲的,谁遇到都会这样做的。况且,正如你所说,我有酒精肝,又恶化成肝硬化,时间已经不长了,反正我就是个烂洋马。就算用我酒疯子这条老命换回小二,也是值得的。”

    最终如人们所言,乔老歪最终确实死在酒上,显然是因为救人导致身体受损加速了死亡的进程。在住院期间没得喝酒害得他喉咙发痒弄得他毛焦火辣的,看到那些药液一滴一滴地渗进血管,他心痛不已连连唉声叹气:“听说这瓶水水就要100多块钱,不如帮我换成老白干,输起恐怕效果还要好些。”那些医生护士忍不住抿笑不已。不久,他的病情迅速恶化,在他昏迷未醒时,任凭如何掐人中家属如何呼唤,都没得效果。就在这时,安蛮二拿出一瓶老酒放在他的鼻子旁,一会儿他就悠悠醒来,竟然比灵丹妙药还要管用,你说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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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山寨

    一

    黄昏时分,老山寨方向有人在长声幺幺地喊,那从嗓底冒出的声音像在拼命一样,在深山老林里跌跌撞撞左冲右突,微弱地传到炊烟袅袅的村寨……

    扛着锄头回到屋边的立春循着声音望去,隐约见到老山寨坳口站着个人,双手握成话筒伸长脖子使劲呼喊,接着又频频挥动红衣衫,然后又在扯声迈气地呼喊。红衣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非常醒目。

    “木生到底在喊什么呢?立春你耳朵好使注意听听。”立秋把一捆柴使劲倒在柴垛上,顺便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老远八远伊哩哇啦的,啷个听得清楚。”

    “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没看见那红衣服?木生不是说过,如果挥动白衣服,就是一般事情;如果挥动红衣服,那就非常紧急了。”立秋顿时想起木生曾经与他们约定的信号。

    “走,自家兄弟肯定遇到难处了,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呢?”

    几声吆喝过后,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几弟兄急匆匆地朝老山寨爬去。

    原来是荷叶病了!木生见大家气喘吁吁爬上山来,忙迎出来。“中午她肚子有些不舒服,原以为歇一下就会好的,哪知越痛越老火,翻来滚去汗水直流,看来不送医院是不行了。立春哥麻烦你帮着照看一下家,其它几个帮我把荷叶送到医院去。”

    “那还等什么呀,赶忙背起走,救人要紧!”

    农村有个风俗,大伯子哥哥是断然不能与兄弟媳妇开玩笑的,更不要说背了,但在今天这种场合,可顾不了这些规矩了,就着微弱的电筒光,大家你一肩我一肩地背起荷叶,沿着那条崎岖蜿蜒险象环生的羊肠小道,小心翼翼地下了老山寨,到村口后马上找车把人送到了医院。

    二

    老山寨是小村最高峰,距离小村大约有七、八公里的路程。这里荒无人烟,终日云雾缭绕,号称“半天云”。山顶一马平川,平躺着几百亩土地。在老山寨东边,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巍峨大山,透着一种刺破青天的磅礴气势,山形如小鹿引吭长鸣,又被称为鹿头山。沿着鹿头山的脊梁一分为二,便是县界,山脚下是个叫瓮岩坪的地方。站在老山寨山顶,只见连绵起伏的山峦像大海的碧潮推推攘攘向天边涌去,非常壮观。一条依稀可辨的s形盘山小道,沿着老山寨七弯八拐地延伸上来,像一条绳索紧紧地捆住大山。

    高山出好茶。还是大集体时,广大社员背诵着毛主席语录,发扬战天斗地的精神,硬是毁掉了这里的大片森林,开辟了300多亩茶园。山坳上有两株白果,枝繁叶茂旁逸斜出,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因此又叫白果山茶场。采茶时节,满山遍野的绿茶像一条条长龙逶迤起伏,到处是忙着采茶的身影,倒也显得分外热闹。土地下户后,每家每户都分了几块茶园,人们便把茶树的空隙处种上庄稼。那时,担粪的锄草的砍柴的望牛的你来我往络绎不绝,还有那些悠远深沉的山歌,还有那些挂在马们牛们羊们脖子上梆铃的声声脆响,更有那一片片茂盛的苞谷黄豆葵花高粱小米,简直就是一片灿烂的风景,给大山深处增添了多少生气啊。

    随着打工潮的兴起,青壮劳力纷纷外出淘金,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守护着村庄,由于老山寨距离小村路途遥远,耕种起来既费时又费力,于是大家懒得讨那份苦心。渐渐地,这片土地慢慢荒芜,最终沉寂下来。

    第一天爬上老山寨,木生和荷叶踩着泥泞小路拨开丛丛荆棘来到婆的坟前。只见圆圆的坟堆上覆盖着枯萎的豆食叶和地瓜藤,还有一些野草和小树随风摇摆,墓碑被雨雪风霜侵蚀得斑斑驳驳,显得非常荒凉。两人跪在坟前焚香化纸一脸虔诚,香在静静燃烧冒着缕缕轻烟,淡蓝淡蓝的冥纸火焰随着轻拂的微风不断翻卷。

    “婆,我们来看望您,我们在老山寨搞开发,从此天天都陪着您,您要保佑我们顺梢找大钱啊!”

    木生清楚记得,婆在生时极有威信,即使在她晚年,父辈们都是五六十岁了,只要招惹了她,也是该打则打该骂则骂。每逢过年晚上,她会像领导那样带着每家的男主人逐家逐户吃年晚饭。当时,整个家族像大树分杈一样分成二十多家,因此一圈吃下来通常要几个小时,以至于小的饿得惊叫唤大的饿得鬼火促,即使这样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按照生前嘱咐,她死后要坐老山寨,由于羊肠小道无法通行,抬棺的人硬是从南面斜坡踩出一条毛路直达老山寨,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蔚为壮观,光抬棺就花了整整一天。人们说她生前有威信,死后有面子。据道士先生说,那个地势就像一团祥云,轻轻地托起她的坟墓。或许地是好地,却没有发后辈人,大家都在拿着锄头修地球,就连被公认混得不错的木生,现在已是走投无路“逼上梁山”,到老山寨求她保佑了。

    年前,由于父母体弱多病需要照顾,在沿海打工的木生、荷叶夫妻只好回家了。依旧是那些古朴陈旧的木房,依旧是那方没有任何生气的土地,依旧是那些黧黑沧桑的脸庞……回到小村,木生就有些茫然了:难道要重新回到以前生活的原点,继续脸朝黄土背朝天耕种那几块田土,过着养牛为耕田养猪为过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生活。这样的日子木生确实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有太多的勇气。以前坚定地走出农村,不就是对那种生活环境和生活轨迹的挑战吗?

    就在山重水复时,“老山寨”这几个字眼越来越清晰,就像电影特写镜头一样大大地呈现在脑海里:老山寨有肥沃平顺的土地,鹿头山有宽广的草场。如果把这些土地承包过来,种点牧草庄稼,搞点规模养殖,不就是摆在面前的一条出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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