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茴”字有四种写法(五)

飞翔的浪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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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2章“茴”字有四种写法(五)

    自和亓思齐在法院参与诉讼,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这半个月来,冯喆一直在等着航空公司和机场诉,自己好应对二审的,但是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

    如果原、被告没有对一审民事判决提出诉,那么判决自宣判后十五天产生法律效力,眼看判决生效的时日无多,介晓不止一次在冯喆跟前说,这次自己如果能拿到几万块钱的赔偿款,全是冯副处长的功劳,这笔即将拿到手的钱完全是天掉馅饼,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冯喆代理一百多个人和航空公司打官司的事情这一段在单位已经人尽皆知,又因为了报,以前不认识、不熟悉他的人,如今见了面也能和冯喆打个招呼了,他成了总供销社的名人,其他处室有些人甚至还专门到六处找冯喆,请教他一些法律的问题。

    冯喆面对机关里同事犹如忽如其来的关注与热忱,保持了一贯的淡然和谦恭:前途是光明的的、道路是曲折的,从亓思齐要让机场那边给她一个说法的那天起,冯喆知道了这场官司毫无悬念的亓思齐会赢,是一边倒的结果,不能预测的只是要看官司能拖多久、间的过程要拐多少个弯、费自己多少唾沫星子罢了。

    政法wei书记的女儿打官司,输掉的话,倒是出人意料了。

    亓思齐打电话来约过冯喆几次,要他出去玩,他总是以各种不同的理由推搪过去。

    冯喆心里早已经决定了,不能和亓家大小姐再有接触了,他们之间的往来,应到此为止,所欠的人情,业已经还清——她那个世界对事物处理的规则与玩法,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能参与并承受的起的。

    如果硬要将自己挤进亓思齐生活的圈子里,也不是没有可能,似乎响应亓思齐现在的热情的话还顺理成章,不过那样的人生不是冯喆想要的:不管如何,经历风雨后亓思齐终将还是亓思齐,而冯喆却未必还是那个冯喆。

    他输不起,也玩不起,因此必须保持冷静,不能头脑发热。

    葛淑珍最近已经不怎么到八里铺来了,一只小小的狗牵绊住了她的身心,冯喆倒是有些自责,如果早能想到葛淑珍是时间宽裕无从打发感情寂寞和情感无所寄托的话,自己早给丈母娘寻找几只小动物了。

    没有了丈母娘这个“第三者”,冯喆和柴可静的家庭生活回复到了原有轨迹,日子绵长单调而平静的日复一日,冯喆希望自己在今后能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柴可静腹的胎儿日益成长,他愿意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孩子的出生,因为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他自己缺少的是平静、是按部班的过日子。

    午吃饭,介晓本来和冯喆坐在一起,但是薛修德过来之后,介晓说自己没胃口,起身离开了。

    介晓这一段不怎么搭理薛修德,身心都被介晓给占据的薛修德有些郁闷和烦躁,他想找机会问问介晓自己和她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介晓不是不给他机会,是顾左右而言其他。

    恋爱太在乎一个人反而会迷失了自我。

    对他人的事情冯喆总是抱着旁看而不多言的态度,薛修德闷闷的扒拉了几口饭,问冯喆当初和嫂夫人结婚前是怎么进行感情沟通的?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她所有的优点缺点你都会接纳,反之亦然,要是在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唯唯诺诺以对方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情绪转移,那注定了不是一场公平对等的付出与被付出的关系,又怎么能享受到相濡以沫的愉悦?

    薛修德今天看来是一定要从冯喆这个过来人身取经了,他再次的问询了一遍提出的问题,冯喆放下筷子很认真的看着薛修德,说:“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经验之谈,我觉得所有人在感情都是瞎子摸象、盲人过河。怎么说呢,你觉得和一个人相处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我的意思是,总是需要你去主动维持的任何关系都该趁早放手。爱你,你爱,彼此相爱,这是个首当其冲的问题,这一点你要搞明白。越是费尽心思去取悦一个人,那个人越有可能让你伤的痛彻心扉。假如一个人知道你不会离开,才会肆无忌惮的伤害你,再假如那个人对你一直在接受与不接受之间徘徊,你得考虑你们之间还要不要继续——这个应该扪心自问,毕竟你自己最清楚自己和她的关系。如果你认为爱情是要付出的,你也知道付出未必有回报,可有时候你偏偏控制不住那份卑微,忍不住去找她对她好,哪怕对方只敷衍的回复你两句,你也会觉得自己已经被幸福包围的话,那只能说,本无缘分,全靠你死撑。可是很多时候情感又充满了变数,不可能也会变成可能,需要的可能是一个契机。”

    “我……”

    薛修德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冯喆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他早知道了介晓的态度,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失败,其实说到底还是太自我,太在乎自己的内心。

    可是怎么才能放得开一切?

    契机又在哪里?

    冯喆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的演变成了六处所谓的法律专家的,但他实在无心再做六处的情感顾问,可事实生活有些事这么怪,你越是超脱,有人越是高看你,你越是淡然,有人越是觉得你非同凡响,好像你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面对薛修德“孜孜以求”的目光,冯喆只有编了个谎言:“我那会,呵呵,有一次出去,我放了一个屁,那个屁我实在没控制住,放的很响,我当时窘极了,可是你嫂子没在意,倒是觉得我很真实,所以,这样。”

    “真实?”薛修德重复了几遍,这时冯喆的手机响了,他正好借机离开,薛修德已经明白了,其实自己喜欢的一点都不真实,一直云里雾里看不清介晓的真实态度,归根到底是自己不愿意接受失败……

    午亓思齐打电话让冯喆去蹦极,冯喆说自己没时间,到了下午下班,他推车子出了大门,看到亓思齐站在路边的大树下,一副你还想哪里逃的模样。

    ……

    这顿饭吃的沉闷极了,亓思齐不吭声,冯喆不说话,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都即将结束的时候,亓思齐张口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这不挺好?”

    “挺好?哪里好?我问你……你爱你老婆吗?”

    冯喆轻轻笑了笑:“这重要吗?你以前问过。”

    “嗯,你回答我。”

    “爱如何,不爱又如何?”

    “不爱干嘛要结婚?”

    “你认识结婚的人里都是因为爱情吗?”

    “我问你。”

    “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

    “有意义吗?”

    “为什么没有意义?”

    冯喆看了亓思齐很久,亓思齐也回望着他,冯喆轻笑:“你不是说,这件事之后,再不见面了?回答你干什么?”

    亓思齐的眼睛挤了一下,又立即说:“是,判决生效了……既然不见面了,回答我又有什么难为的?”

    “思齐,你是个好姑娘……”

    “你少来!”亓思齐猛地怒了:“说人话!”

    冯喆又沉默了,停了一会,说:“你知道‘茴’字的写法吗?”

    “什么字?哪个回?回家?开会?”亓思齐说着想起了什么,懵然笑了,表情很旖旎:“下流!”

    亓思齐一会怒一会笑的,冯喆不明白自己怎么下流了,亓思齐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写了一个“茴”,说:“是这个字?还不下流?”

    冯喆也明白了,他摇头说:“不是艹口口那个意思,是孔乙己说的那个有四种写法的‘茴’。”

    “孔乙己?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喆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过了一会说:“我在大学那会,勤工俭学嘛,在省博物馆打过一段工,也没多久,不到一个月……省博物馆是一些小学校的课外历史教学点,去参观的学生很多,有一天,有一个偏远郊区学校的小学生临近午到了博物馆,但是只参观了十多分钟要走,里面的一个工作人员有些不理解,问怎么回事,带队老师解释说,如果不往回赶,不赶回去的话,学校的免费营养午餐要加钱了。”

    “这本是一件很平常很普通的事情,我几乎都要忘了,但是没几天,咱们市区一个名校的孩子到博物馆参观,他们去的很早,到了午饭时间,孩子们还在看,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不是前面说的那一个工作人员——怕耽误了孩子吃饭,好心的提醒,而这些学生的带队老师一脸笑的说:孩子来一次不容易,让他们多看一会儿吧,要是耽误了你吃饭,我们补偿。”

    亓思齐听着有些不明白,问:“怎么了?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冯喆点头,继续往下说:“到这里,我也没多想,但是下来,我心里很震惊。”

    “震惊?”

    “是,震惊。那个带队的老师一会问了这些市区名校的孩子们一个问题:北宋之后的朝代是什么?你说,北宋之后的朝代是什么?”

    亓思齐笑了:“你那会在博物馆是保洁员吧?还考我?谁都知道北宋之后是南宋啊!”

    冯喆摇头:“你知道那些孩子怎么回答的吗?”

    “嗯?不会说是元朝吧?”亓思齐又笑,冯喆说:“不是的,他们回答的是:伪楚。”

    “伪楚?”

    “是!一般人都会下意识的回答北宋之后是南宋,很少有人会知道北宋之后还有张邦昌建立的伪楚和刘豫建立的伪齐两个政权,真正让我震惊的是,有一个孩子还顺带解释说,因为宋高宗,是赵构继位张邦昌的日子要晚几天,所以伪楚要更早一些。”

    “你为这震惊?”

    “是,也不是。”

    “怎么是,也不是?”

    “同样是在省会,来自郊区的孩子认为免费的营养午餐博物馆的物和历史重要,而市区名校的孩子则认为参观博物馆午饭重要,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那个关于伪楚的问题,我坦白说,不要说学生,是一般的科大学生,能在第一时间几乎是本能的回答来的,我觉得恐怕都不会有多少。所以,我说的这些似乎除了能证明这些名校的孩子可能刚好特别喜欢历史之外,不能说明什么,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那你觉得是什么?说明了什么问题?”

    冯喆叹了口气说:“是阶层,不管人们承认不承认,知识也是有阶级性的,或者说,知识本身也是显示身份阶级属性的一部分。而且,正是在一部分人看来毫无用处的那些知识,在另一部分人看来,正好可以用来将自己与其他阶级区分开来。”

    “思齐,你知道的,明白‘伪楚’这个知识点既不能高考加分,也不能保送升学,对留学出国也许更没有什么帮助,但正是因为对这种看去没有现实用处的知识,证明这些个孩子并不依赖高考加分、保送升学、出国留学这些渠道,所以他可以从容的把自己的时间用来掌握这种看似没有用的知识,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像郊区的学生那样,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参加培训班、补习班以及各种可以给高考加分、可以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项目去,对于一些孩子而言,生活的全部是升学考试,而对于另外的一些学生而言,他们的人生并不全是升学考试,这些人的人生宽度郊区的孩子要宽阔的多。”

    亓思齐知道冯喆想说什么了,她念了一下“阶层,阶级”,冯喆接着说:“我问你知道不知道茴字的四种写法,孔乙己知道茴字有四种写法,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又如何?知道茴字的四种写法对孔乙己在鲁镇混吃混喝并没有什么帮助,也不能让酒家免了他的酒钱,但他在面对别人嘲弄的时候,仍然能从容的炫耀自己的知识,也许这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

    “孔乙己知道,他在别人眼里,和乞丐、盲流实际已经没有区别。但他自己认为自己跟那些盲流并不是一个阶层,而唯一能把他和那些人区分开的,只有他的知识。拥有知识和没有知识是阶层的分割,阶层区隔有很多明显的东西,当然知识只是其之一,还有一些重要的区分,如礼仪。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那么反过来是,仓廪不充实,你也不用知道什么礼节了,因为这时候的你来说,最重要的问题首先是解决温饱问题。”

    “当一顿免费的营养午餐对人来说完全不成为问题的时候,大家当然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营养午餐,选择在博物馆参观学习;而当我们还舍不得放弃一顿免费的营养午餐的时候,博物馆的知识对每个人而言毫无意义。穷人的孩子快乐教育干体力活儿,产家庭的孩子学金融、法律、财务之类,更加有钱人家的孩子则可以从容的学点更为形而学的知识,这似乎都没什么不对,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还能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当然绝大多数人现在仍旧这样相信也这样去做,可是有一些人越来越怀疑知识是不是有用?为什么?”

    亓思齐也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阶层固化,家庭的政治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化资本积累毫无疑问会通过所谓的家教、家风来完成家庭传承,而留给还想着读好书能有个好未来的穷人家的孩子的空间,显然是越来越小了。这时候,对很多人而言,知识不是用来改变命运,而是来暴露自己的命运的。暴露你的出身的,不仅仅是你的气质习惯、言谈举止、待人接物,还有你的知识。”

    “在一定的意义,一个人越是认真学习、家长越是想让孩子学习好,越是能证明他们想通过学习改变生活的环境、改变命运,这是一种暴露。但是一旦考了知名大学后,参加了工作后,这些之前想努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人,还能继续学习的,又有几个?”

    “这是为什么有人在天天沉迷于心灵鸡汤和远方、旅游、满世界的晃荡,而有些人只能继续忍受眼前的苟且——因为我们之间隔着的这条鸿沟不叫别的,叫阶级。”

    “你我的世界,不会有重叠,你是名校的学生,我,则自始至终是郊区需要免费午餐的那些人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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